唐由之:为毛主席做白内障手术的日子
1975年11月,毛泽东与眼科医疗小组医生合影后左三为唐由之
那是1974年,我48岁,是北京广安门中医院眼科的大夫。春节前的一天,一个40多岁的解放军同志来到我家,确认了我就是唐由之后,说,有一些事你需要出去几天。在此之前,我参与过几次神秘的大型会诊,病人没有出现,病历报告中也没有病人的姓名与职业。我意识到,这次可能是去见那个病人。
我简单收拾了一下,跟着他直奔机场。登上飞机,我还不知道去哪儿,看地下,看太阳,是向南。大约一个钟头左右,飞机降落在我的家乡杭州。有人告诉我说,明天你们要见到毛主席了,主席请你们来为他检查一下眼睛。我们医疗组一行5个人,又高兴又紧张。
第二天见到主席,大家都很难受。报纸上都说主席身材高大、嗓门响亮,但我们见到他很憔悴,头发蓬乱,穿了一件带补丁的旧毛巾衣,脚上一双旧拖鞋,身子靠在沙发上。原来,主席当时已经得了白内障一年多,基本看不到东西了。
我们一一报了姓名,第二个报名的是张晓楼,是同仁医院眼科专家。主席很幽默,说,“那你住的房子永远大不了了,你是小楼嘛。”这一来,大家的情绪放松多了。
从主席那里回来后,我们开始认真讨论。大家认为主席的白内障已经到了膨胀期,光用药物肯定没有效,最好是做手术。但在给主席检查的时候,发现他咳嗽得很厉害。如果做西医手术,一般要缝五针,这时如果咳嗽厉害,缝合处容易裂开,哪怕只裂开一两针,都不得了,眼睛里的其他组织如虹膜、玻璃体都可能受到挤压往外跑,所以手术风险很大。
我预感到,手术的任务很可能落在我身上,因为医疗组里就我一人是中西医结合专家。我常用的金针拨障术,在黑眼球与眼角中间处切口,手术就几分钟,切口不足2毫米,不需要缝针,伤口容易愈合。根据主席的身体状况,很可能更适合这个方法。我之前已经做过数千例白内障针拨术。其中,难度最大的是柬埔寨前首相宾努亲王的手术。宾努亲王留居我国期间,得了老年性白内障,需要手术治疗,但他患有严重的震颤症,手术时头部不能固定,精神紧张时左右摆动120多次。1973年秋季,我给他做手术,用手夹着他的头,他的头动,我的手也跟着动,终于帮他重见光明。
经过讨论,中央决定由我来给主席做手术,我特别激动,突然就血压升高。这时候还给了我另一个任务,就是要为主席讲解白内障是怎么回事,药物治疗是否有效,为什么必须手术治疗?当时主席是不太愿意接受手术的,我天天去看他,给他讲解病情。
唐由之接受采访时回忆道:
我后来引用了白居易写的两句唐诗,“盒中空燃决明丸,金针一拨日大空”,我解释说,就是患了白内障吃中医的药丸也是徒然,用针一拨就豁然开朗。唐诗里就已经有这个说法了。主席终于被说服了,决定先做左眼。
手术室就设在了主席的书房。手术前,主席提出,手术用的全部器械要用国产的,一律不要用进口的。我遵照周总理的指示,把从苏州和上海定制的手术器械全部搬到了这里。
从第一次给主席会诊到开始手术,我准备了240多天。手术前,还需要用10天时间做药物过敏试验。很快第10天到了,但是主席始终没发话。
1975年7月23日,大家一直等到了晚上11点多。怎么主席还不发话啊,到底今天做不做大家知道我与主席接触得多,就说,还是请唐大夫进去问问主席吧。
我轻轻走进屋里,看到主席半躺着,像是刚睡醒。我说,“主席,今天是第10天,我们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您看做不做啊?”主席侧过头来说,“你们都准备好了?”我说,“准备好了。”他说,“你准备当中有问题吗?”我说,“有点问题。就是准备中间我给您冲洗泪道的时候,看您在沙发上动了一动,我知道我没有麻醉好,您可能有些疼了。”他哈哈笑了,抬起手说“做!”
终于要做手术了,大家非常紧张。有个护士来量我的脉搏,每分钟跳120多次。我想自己首先不能紧张,我一紧张大家就更紧张了。我看到周总理、邓小平已经在手术室门口等着了。我搀着主席走到手术室,一边走主席一边问,“你音乐准备了没有?”我说,“主席我没有想到,我没准备。”他叫身边工作人员张玉凤,“你去放《满江红》的弹词吧!”张玉凤用钢丝录音机播放了《满江红》,那是一个上海的女演员演唱的,把岳飞的《满江红》改成弹词,音乐优雅又高亢、激昂。
手术很顺利,大概只有四、五分钟就做完了。我用纱布包扎好后,说,“主席,手术已经完成了。”主席说,“那么快?我还当你没做呢。”这是我唯一一次听着音乐做的手术,虽然耳边响着音乐,但一句《满江红》我都没有听见。
唐由之接受采访时回忆道:
手术结束时,已经是7月24日凌晨。主席进卧室休息,我就守在卧室门外。刚过了一个小时,主席突然醒了,叫张玉凤拿一支笔、一张纸过来。
他眼睛蒙着纱布,提笔写了一首诗,“岂有豪情似旧时,花开花落两由之。”他告诉我,这是鲁迅悼念杨杏佛的一首诗,杨杏佛是进步人士,被国民党暗杀了。我的名字叫由之,他联想到这个。我说,“主席,送给我吧。”主席说,“好,我给你签一个字。”
签完字,他还叫张玉凤到书架上拿来鲁迅的原作给我看,书放在哪个书架上,是第几章,他记得很清楚。我当时心里暗暗说,主席的记忆这么好。
手术后第三天,我给主席打开纱布换药,点好药后问,“您看见了吗?”我伸出手指让他看,他说看见了,这时我要给他把眼睛再包起来。他不同意:“我已经好了。”
我说,“没有好,主席,你的切口还没有长好呢,还要包起来。”他说,“我都好了,看得清清楚楚,眼睛也没有什么不舒服。”我说,“不行啊,等切口愈合后才可以和外界的空气接触,否则眼睛容易感染。”主席不同意包,我一定要包,最后主席做了一个他特有的动作,请我们走开。
别人都走掉了,我还站在他面前不走。主席问,“你怎么不走啊?”我说我不能走,今天我是医生,您是病人,您得听我的。争执了好长时间,最后采取折中的办法,让他戴上一副特制的眼镜。这是我请人用塑料做的一副眼镜,有一个套子,中间有一块玻璃,罩在他的左眼上,这样左眼既能看得见,手又碰不着,东西也不会掉进去。
可是主席很快就投入工作,会见来宾。我担心出现意外,坐在书房门口足足等了四个多小时。张玉凤出来了,说主席的左眼不舒服。我跑进去一检查,幸好眼罩还在,没那么快感染。冲洗好了,再给他包扎。主席沉默了很久说,“你胜利了!”我吓了一跳,赶紧说,“主席您也胜利了!”他终于同意再包扎三天。
唐由之接受采访时回忆道:
主席的饮食很简单,并不像外面传言的那样每天吃红烧肉。伙食每天都差不多,一小碟武昌鱼,只有尾巴,清蒸;一小碗青菜,一碟子三片白切肉。一碗酱油、放一点香油,还有一点辣椒酱。
印象最深的是术后有一天,我在主席书房里陪他看书,忽然他大哭起来。当时可把我吓坏了,手足无措,急得我也想哭。因为他刚动完手术,一哭眼睛要坏的。主席哭了大约一刻钟,稍微平静下来。叫我过去,看他手里的书,我看到那是一首南宋词人悲叹南北分离不能统一的词。第二天,主席把这首词的复印件送给了我。我对主席说,要保存起来做纪念,主席答应了,还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手术后,我在主席身边又待了3个月。离开中南海时大家跟主席合个影。主席高兴地说,请我第二年来给他做另一只眼睛。随后,我被派到朝鲜为金日成主席治疗眼睛。没想到了第二年,还没来得及给主席做手术,主席就去世了。这成了我一生中永远的遗憾。
当年要严格保密,这段经历,我之前没对外人提起过。直到1978年,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收藏了毛主席送给我的那些诗词原稿后,外界才开始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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