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醉医生手记｜生命 ·奇迹 · 绿光

晚上，手机微信响起，远在北京的忘年小友请我帮忙带他的父亲看病。简单聊了几句，我忽然想起自己QQ空间里的一篇文章，那是我和小友的初次见面，并不那么美好，那时，他是我的病人，一个心脏破裂、生命岌岌可危的高中男孩。

打开QQ空间，时间回溯到2012年，记忆瞬间生动起来——

 

3月13日 6：30pm，即墨市人民医院17楼手术室入口处，许多颗焦急的心正在等待着一颗破碎的心——一颗刚刚被利刃刺破的稚嫩的心。几分钟后，我们看到这个17岁的男孩以及从四面八方焦急赶来的人们。“白蜡般的面庞、死灰般的眼白、倒吸般的气息”——是这个男孩给我的第一印象，与以往的危重病人不同的是，他没有烦躁，也没有丝毫声响，圆睁的双眼给人死寂般的冰冷，这顿时让我后背升起了阵阵寒意。“左心室破裂，失血性休克晚期”——想到这里，我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手术室所有的抢救人员似乎也预感到了一场与死神的大战已经箭在弦上，气氛凝重。

气管插管完毕，呼吸机刚刚开始工作，室颤就如期而至，每一位医生都明白这种严重失血性休克导致的心跳骤停的复苏难度。“肾上腺素2mg加生理盐水20ml静推，第三次电除颤准备，去甲肾上腺素1mg……”一瞬间，每一个人都小跑着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抢救心脏这个最高任务如同悬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剑让每个人都高度紧张，每个人的心都被这颗破碎的心紧紧地揪着。

持续的胸外心脏按压是一项十分艰辛而又必须的工作，在场的每一位医生都自觉地接过了这根生命的接力棒，抢救的现场如同一场残酷的拔点战，空气似乎也凝固了起来，十几分钟过去了，汗水浸湿了每一个人的脸颊和后背。可是，按压的手一停止，监护仪上还是显示那条让人绝望的直线。时间一分一秒的滑过，希望也在一点一滴的流逝。30分钟过去了，抢救还在持续着，只不过每个人心中都已经很清楚了——病人没有丝毫生机了。当家属们被告知此刻病情时，一时间，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远远不是手术室十几道坚厚的墙壁所能阻挡！

我把这17岁孩子睁大的双眼阖上了，因为当时没人认为他还活着，胸外心脏按压持续了40分钟，按照常理似乎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然而就在我们的心被绝望填满的最后关头，监护仪上突然出现了一连串不规整的、跌跌撞撞的QRS波群。一瞬间，每个人心中都升起一种按耐不住的喜悦，抢救继续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鲜红的血液持续从颈内静脉直接补给了饥渴的心脏，血管活性药物牢牢地将这宝贵的血液锁定在了心、脑等重要的脏器，我们把几只手套装上碎冰，制作成了简易的冰帽进行亚低温脑保护……

手术在奇迹降临的片刻便开始了，仅仅半个小时，破裂的左心室就在胸外科医生娴熟的手法下修补完成，突如其来的成功，让当时所有在场人员都雀跃不已。

或许是这颗年轻的心在捉弄着我们，或许刚才只是死神给我们的虚晃一枪，就在我们喜极而泣的时刻，在没有丝毫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这颗心瞬间又停摆了。

这一次，无论是直视下的电除颤，还是直视下的心脏按压，这颗心停搏的是如此彻底，当“心肌缺血再灌注损伤”的诊断被提出的一瞬间，每个人在都为这个被厄运纠缠的男孩扼腕叹息，心脏的情况越来越糟，时间所剩无几，耳边能听到的只剩下用手挤压心脏时，心脏射血的噗噗声了，长达20分钟的停搏无情地把我们的心推向了寒冰炼狱。

还记得在08年汶川地震时有位救灾士兵曾说过：“我们宁愿这是奇迹！为了这个奇迹，我们决不言弃！ ”也许是我们执着的抢救感动了上苍，在无数的祈祷升起的时刻，死神真的胆怯退去了，这颗心在众人的直视下竟然慢慢地启动了，如同漫长的冬眠结束，它懵懂地醒来了！

10：30pm手术顺利结束，在全体抢救人员的护送下，男孩转入15楼重症监护病房（ICU）。一小时后，ICU的病床前，孩子的腿抬了起来，双手像在抓什么东西，头也在左右摇摆，显得有些烦躁，当我把他的腿放平整，看到了冰帽包裹下他露出的淡红色的脸颊，一股生命的尊严感，如电流般激荡全身，眼前的生命是如此的高贵，让我们去仰慕，眼前的生命又是如此的不屈，让我们感动不已。当我抬头看到了床边监护仪上那条绿色的整齐跳动的QRS波群时，一瞬间我想起了孙燕姿的那首《绿光》………

期待著一个幸运和一个冲击

多么奇妙的际遇

翻越过前面山顶和层层白云

绿光在哪里

触电般不可思议像一个奇迹

划过我的生命里

不同于任何意义

你就是绿光

如此的唯一

6年过去了，机缘巧合，我和自己抢救过的病人成了忘年交。曾经在死亡线上徘徊的高中生，如今已从北京电影学院毕业，成为一名导演，参与了中央电视台很多大型节目的录制工作，很遗憾我当时没有时间用影像去记录这段感人的时空，偶尔浏览到QQ空间里的这篇文章，都让我在忙碌和疲惫的工作之后，感悟生命的美好与珍贵，让我内心充满力量。

感谢职业带给我的荣耀和幸福，你若安好，便是晴天。